
(视觉中国/图)
文丨■ 陈章泉
于我,西瓜是喜爱之物。
第一次接触到西瓜,是在抗战片《小兵张嘎》中,那时年幼,不能理解嘎子奋力掷出的那个西瓜,非同寻常,那是一个饱含了民族义愤爱国情怀的西瓜,那一瓜砸得解气解恨,让全中国人民都拍手称快叫好。
然而那毕竟是银幕上炮弹般出膛的西瓜,是白洋淀边上长大的西瓜,离我居住的祖国大西南的黔北仍然遥远。尽管如此,那啃着嚓嚓响绿袍红心的水果仍然在我们的想象中牵出了藤蔓开出了花朵结出了果实。
大约是电影看后的第三年,“西瓜”,这种来自他乡的非凡之物,突然出现在了我们的小镇上,设摊叫卖的那家姓袁,独一户,那皮上绕着花纹的硕大的果子首先被锋利的钢刀一剖两半,然后进一步被细解成月牙状的一小丫一小丫,端端正正排列在洗刷得面子泛白的菜板上,静待买主上门。估计在当时,打街面上路过的不少人还是对“西瓜”充满了好奇心的,一些人看看闻闻,然后摇摇头,走了,一些人问个价,也摇摇头,走了。吃惯了枇杷杨梅桃子,看惯了苹果李子杏,新事物毕竟是新事物,要不怎么叫第一个敢于吃螃蟹的人是勇士。
但我终于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那点小小的欲望,递上卖麦草换来的捏在手心里已经濡湿得有些汗味的两毛钱,尝了一小丫。阳光刺眼热辣滚烫的正午,西瓜下肚,前所未有的感觉——那叫一个爽!我把香甜解渴的瓜瓤啃得全面彻底,根本顾不上卖主的提醒,把所有本该吐掉的瓜籽全吞进了肚子里,舌头还在嘴唇上左左右右反复舔了又舔,最后看看处理到分外干净的瓜皮,回味了又回味,意犹未尽。
后来中学里的一次课堂上,我在鲁迅先生短篇小说《故乡》里的那个长句前停留了好久,对,就是这样的一个长句:“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关于“西瓜”,当时的语文老师并没有详讲,大约是因为分析此物并非文章重点,无需详讲;也大约是因为执教于山地这种自然环境下的教师,对“西瓜”也不甚了了。总而言之,我们当时也没心绪去深处钻一回纯属无聊的牛角尖,“西瓜”便越加的让我们不甚了了。
后来的一个火辣辣的夏天,圆滚滚的西瓜在我老家门口那旱涝保收的稻田成为了新宠,几十亩的良田里西瓜毛茸茸的藤蔓千丝万缕,层层叠叠繁茂的瓜叶铺成了一块绿茵茵的地毯。天气晴好,热风荡漾,蝴蝶翩飞,蜻蜓起降,那景致于秧苗青青的稻田迥然有别。种瓜的人是我媳妇的姑爹,退休了但闲不住,闲下来就犯病,不是身体这儿出了问题,就是那儿有了故障,于是租了我们村这水源不愁,土肥地整的稻田试种西瓜,开启了他退休生活里的新职业。
姑爹的吃苦耐劳是出了名的,上班期间就参与过水泥厂、轧钢厂、玻璃厂的经营,料理起西瓜来,不分早晚阴晴,那叫一个狠!三餐不问,用心专一,守瓜看田通宵达旦。姑爹说,种西瓜所需时间短,拼的是一股子干劲,抢的是好天气中的分分秒秒,松懈不得,糊弄不得,哄骗不得。姑爹在瓜地中心搭了个临时的棚,架了张简易的床,远远望去,那棚像一叶扁舟,白天可以遮遮荫,晚上可以躺一躺。大太阳抛着金针,上了身便钻着心的疼。姑爹姓王,待到一季瓜熟,王姑爹被晒成了个油蝲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