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渡河上的九天母石(田业/摄)
文|■ 周小霞
洪渡河从未停止它的奔流。尽管它名气不大,河面也不宽阔,但对于半山腰上的仡佬族村民而言,它的分量举足轻重。
清晨,村里人天一亮就下到河里挑水,河水在桶中摇晃,晃醒苍茫群山。吃过饭后,男人拿着铁锹、铁锤等工具,沿着河流进山入洞,去那些陡峭低洼的地方,寻找泛着红光的丹砂石。女人则背着背篓下到河滩里,用筛子淘出那些混杂在丹砂里的泥沙。夜晚来临,他们用洪渡水清洗掉一天的疲惫。不采砂的日子,村里人在鸟鸣声中搬石造墙,砍树建房,生火炼丹……山里的一切似乎都在庇佑着村里人,所以村里人也敬山里的一切。在那些重要的时节,他们用古老的傩戏、纯朴的“三幺台”宴席以及他们虔诚的感恩之心敬山、敬石、敬树、敬鸟……
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洪渡河水静静聆听着山中的鸟声歌声,默默注视着山腰上的代际传承。村里人仰山祈雨、拜石祭祖的身姿,七月吃新、高台舞狮的欢乐都荡漾在它的心头。直到很多年后,化作一片绚烂的霞光,惊艳了人间。
这里,是位于黔北务川自治县的“中国历史文化名村”龙潭,一个仡佬族聚居的“中国传统村落”。
山影峥嵘,天地静穆。群山之间,唯有洪渡河像一条飘带,随着春风绵延飘荡。草木繁丽,游云淡抹,半山腰上散落的仡佬族民居若隐若现。在龙潭,无数时光的印迹、千百年来积淀的民俗、文化合而为一,激荡出耀眼的民族之光。
我不止一次来到龙潭。丹堡院落、大朝门、来庵书院、九天回廊,还有无数古屋旧祠,彼此气息相连,聚集在古寨之中。这些建筑都是就地取材,木或者石,外表朴素。如若可以抓着闻一闻,那一定是柔软缓慢的,带着山野松风的味道。只是它们都太老了,尤其是那些院落里的老屋,木质的屋身近乎黑色,似乎无法再支撑时间的消磨,像一具具风干的标本。墙面干裂的一缕缕木纹,仿佛时间生出的道道皱纹。门窗上的雕花图案精美,但因为岁月漫长,黑魆魆的窗格显得晦暗空洞,像无数窥视的眼睛。小窗格四周残留灰白的碎纸片,被风吹着,有小小的抖动。屋瓦檐下有薄苔,苔色青浅,断续有致,像垂下的窗幔,使得这些老屋又有了几许精致的风韵。
古寨背后山峦堆叠,如青如黛。在朦胧的山水间,我仿佛穿行在一幅沉淀千年的古画中。那隐约的几笔浅灰,是寨中的一面面石墙;厚重的几笔青墨,是沉默不语的静谧古屋;那皱着的浅纹,是寨中水潭荡起的涟漪。我像一条游鱼,顺着石垣墙的麦穗纹,慢慢地向前游着,游向历史的深处。
明景泰年间,朝廷颁下敕命,对一位名叫申佑的四川道监察御史及其父母妻子进行封敕,何其荣光。这位代君殉难的忠义之士正是从龙潭走出的好儿郎。
午后的申佑广场上,游客携带的都市气息和古寨浓郁的乡野气息混合在一起,粘在人的眉尖上。此时申佑是一尊塑像,立在寨中。他的全身铜黄发亮,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再也不会以身赴险了。广场游客来来往往,不时有人来到塑像前面,瞻仰这位义士。也有人想走上去触摸塑像,因着他不怒自威的气场,又小心翼翼缩回手。
游客们的时间永远是不够用的,一旦在广场停了车,四下游览也就开始了。周围都是仡佬族民俗特色的小铺子,屋身的旧颜料若隐若现,柱廊把这些小铺分成一半一半的,阴影压左肩光线在右肩,里侧封闭外侧开放,头顶檐角自带明媚的晖光。铺子外面大多有一两张木桌,木桌上都放有一大桶酸汤,店家说这是龙潭村特色。沿着小铺子慢慢转上一圈,俗世日常的气味和声音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