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 橘

  (视觉中国/图)

  文丨■ 张城俊

  我和赤水的联系是从工作的变动开始的。我曾到赤水工作过一段时间。每早我打开窗帘,映入眼帘的不是风景,而是那老红砖房顶上的橘子树,它恰好占据我窗台一半的视野。犹记得我才搬来的时候,正是果子泛黄得晶莹剔透的时节,视线掠过窗台,它宛如挂在天上,看得我眼馋。 

  阳光正好时,那树上的叶绿得发蓝,像嵌在云间的玉,点缀着红日。细枝上挂满的橘压得树干忍不住低头,不堪重负似地垂下来。因距离甚远,当我伸出手,也只有从我指间划过的影子。我像看着稀奇的玩意儿,望着这挂满的橘子,久久才离开。 

  它不同于我平时看到的橘子树。主干就像一般树的枝干,“腰身”与它的负重相比,更显得如女人般的苗条。可能是长得倔强了些,不知是受了怎样的洗礼,才结出如此丰盛的果实。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赤水特有的“庙沱柑儿”——丹霞红壤孕育的精灵。它们三月抽芽,四月开花,米粒大小的花苞藏在叶腋间,香气淡得几乎嗅不到,却引得蜂蝶终日盘旋。到了盛夏,青果已有拇指大小,表皮覆着细密的油胞,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老辈人说,这种柑儿需经“三晒三露”:白露时剪枝疏果,霜降后铺草防冻,冬至前以竹竿撑起下垂的枝条,像给待嫁的姑娘梳妆。 

  初进赤水,我便被眼前的丹霞地貌所吸引。我想“丹霞夹明月,华星出云间”便是一个很好的描述。赭红色的岩壁上纵横着岁月的沟壑,远望如烈焰灼烧过的绸缎。后来我才懂得,正是这独特的红砂岩土壤,成就了赤水橘子的甘甜。这里的土层深厚达60厘米,疏松透气,有机物质丰富,像一位慷慨的母亲,将铁、铝、钙、镁等矿物质源源不断输送给树根。每逢农历六月廿四,当地人会过“莲花生日”,用竹篮盛着新摘的柑儿供奉莲神太子。祭台上的橘子要选“阴阳果”——向阳面红似丹霞,背阴处青如碧玉,象征天地调和。之前我并不知赤水也盛产橘子,这里叫“柑儿”,数庙沱的柑儿最好、最多。当然,我不是专家,索性就叫它橘子好了。 

  赤水的冬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冷的时候城区很难见雪,倒是不远的天台山,雪濛濛、雾茫茫。年底工作最忙,好长一段时间忽略了它。 

  开春时,我目睹了一场奇迹。那些我以为枯死的枝条,突然冒出嫩绿的新芽,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守门的大爷告诉我:“橘树就这样,看着蔫了,根还在土里使劲呢。”果然,不过半月,整棵树又披上绿装,白色小花藏在叶底,暗香浮动。有一位老人说落花可以用,与绿茶同焙成“柑花茶”,好喝着勒,她还说这茶能治咳嗽。 

  去年秋天,我又一次回到赤水,当我再次站在当年的窗前,发现那棵橘树结的果子比往年更多。熟透的果实像一盏盏小灯笼,把枝头压成优美的弧线。我剥开一个橘子,橘络如丝,果肉饱满。大抵是风霜里的向下扎根,炽热天气里的向上生长,造就了这沉甸甸的风景。 

  时间一晃而过,犹忆起这橘子的风味,那被丹霞红壤滋养的橘树,果肉中凝固着甜涩,就像我这样的异乡人,在这片土地,找寻到生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