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世纪80年代的正安县城雪景(来源:遵义文艺)
花窗棂,已另有人家居住。院子也还清雅,但花木零落。城里有几个画家曾是郭先生的学生,对郭先生推崇备至,街坊上的老年人则几乎有口皆碑。
我一直怀念南门上人情美好,邻里间和谐,曾经想也许是因为街上庙宇多,文有孔圣,武有关公,受儒家文化和宗教文化经久浸润,人们崇拜圣贤,敬畏神明,养成了忠孝仁义、谦和互助的习性。逢年过节,邻居互相送礼,端午送粽子,重阳送糍粑,大年初一送汤圆。都由穿着整洁、系着围腰的主妇出面,说是做得不好啊,请尝一下!其实都是很用心的,各家做法差不多,但味道不一样。吃过后就互相夸奖,一个说:“咦,你才会做,好吃得很呐!”另一个就笑着回话:“你说的啊,哪里比得上你,起码再学三年……”如果听说谁家缺粮少米,就这家一碗那家半盒地送去。靠城墙边一带的人家,屋后多有菜园,常把自家种的新鲜时令蔬菜拿去送邻居,你送我,我送你,两棵白菜、几个茄子、一把葱蒜,都是一番心意。
我们玩耍的地方常在禹王宫门前空地,寒暑假则在凤仪小学前面院子追逐,在楼上楼下走廊和教室藏猫,翻栏杆。因城外山坡树林茂密,常有野兽出没,家长们就规定打二更必须回家。打更的罗大爷到时候见我们还在玩耍,就大声说:“豺狗来啰!”开头我们一听就吓得往家跑,后来不见动静,听他喊叫就笑他,说你就是豺狗!罗大爷装出很生气的样子,呵斥着把我们一个一个赶回家。还要告状:“三孃,你家花狗想咬我!”花狗就说:“大爷,不是我,是潲瓢!”花狗和潲瓢都是同伴的小名。我们一起玩耍,从不打架。若有僵持,大几岁的姐姐就说,大的让小的!谁也不敢不听,怕被“开除”。于是转身又笑闹着你推我搡,叫做“挤油渣”,男孩女孩一起挤,无所顾忌。到小学三四年级还邀约起追来撵去,追到就抱着挠腋窝,笑成一团。大人也只说,还不懂事啊!
那时正安城乡尚存不少古风民俗,城里人家极为重视过年过节。端午除了包粽子,还在门楣上或堂屋挂艾草和菖蒲,有的则将雄黄兑的酒洒在香龛下和屋角,大人喝一两口,往小孩子眉心抹一个圆点,说是避邪。孩子们手腕上系着五色丝线,都戴着随身饰物,男孩背上背个红布缝的香猴儿,里面装着一些中草药制成的香料;女孩胸前挂着用五彩丝线缠绕、有穗子的菱形或圆形香囊,也装有中草药香料。我们玩耍时,女孩们就比谁的香囊做得好,还叫我们闻,问香不香,好不好看?我们几个男孩很羡慕,问大人为什么叫我们背猴子,大人说,避邪。又问为什么姑娘不背?回答说,因为她们是姑娘。做油布油伞的唐二哥在旁边笑着说:“不成道理。听我说,那不是一般猴子,是弼马温、齐天大圣!我们更不懂,唐二哥就讲孙悟空大闹天宫,玉皇大帝吓得封他为弼马温,去管天马。孙悟空不依,又打上凌霄宝殿,玉皇大帝只好封他为齐天大圣,所以现在马房都要喂个猴子。”我们听后很高兴。有个女孩问:猴子是公的还是母的?唐二哥说,姑娘家不准乱问!隔壁李大叔听见了,说:“又不晓得了吗?孙猴子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端午节背香猴儿就是避邪,关孙悟空哪样事,尽是瞎扯!”唐二哥就和他争论起来。李大叔家也做油布,空闲时常靸着鞋坐在门前凉椅上看武侠小说。他和对门唐二哥为小说中的人物故事经常斗嘴,互不相让。他是从书上看来的,唐二哥是听来的,他说唐二哥道听途说、东拉西扯,唐二哥说他书读呆了、记性错乱,互相挖苦。过后又离不得,一天不见就隔着街面喊:“出来啊,紧倒在屋头整哪样?”
唐二哥比我大十来岁。父亲死得早,他跟着母亲唐大娘做油布油伞卖,常系着一匹齐胸的长围腰,满是桐油渍。空闲时他教我们立桩、打鹞子翻叉。大人说,教这些做哪样啊!他说:“练胆子,说不定以后有用。”据说他曾去合麻溪赶场卖油布,和一些人赌钱,把卖油布的钱输光了,回家后对他母亲唐大娘扯谎,说他在路上遇到一个人,那人见他饿得心慌就请他吃饭。他见他家穷,茅草房都天穿地漏的,就把卖油布的钱给了他。唐大娘问那人叫什么名字?唐二哥说叫“虎尔哈赤”。唐大娘说:“你做得对,只是这个名字有点怪。”这个龙门阵传出来,一街的人都笑,原来“虎尔哈赤”是手最大的牌,通吃!没有人向唐大娘说穿,唐大娘也不追究。